逆生长
夜里做了梦,他在血海里挣扎了许久,手里拿了一朵残败的花。
那花本不知什么颜色,如今被血管内流动的液体染的支离破碎,异常好看。
他小心翼翼递到他面前:“我用这样的手,赠你朵花好吗?”
“滚,不要。”
似乎梦到的快意恩仇的江湖都是大梦一场,心魔一场,是谁在耳边喊该醒了。
枯瘦的手颤巍巍从黄土伸出把自己刨出来,浮云舒卷,阳光暖软的不太真实,穆玄英瞧见不远处不紧不慢正在把自己扒拉出来的莫雨,微笑,哑喉咙破嗓子喊:“雨哥真巧,你也葬在这。”
“别光笑,过来搭把手。”
穆玄英步履蹒跚过去,乐呵呵帮他拍干净白领子上的土,一下一下,迟缓又仔细。
“这穿的,是够体面的。”穆玄英感慨,两个耄耋老人衣着华服刚从坟墓里爬出来,这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不管怎么说,先找个歇脚的地方。”
两个老人搀扶着,颤颤巍巍行走。
纵使他容颜已改,纵使他风采不在,两人并肩而行时山河永驻,有多让人羡慕。
“雨哥你看前面有个草屋。”穆玄英试探性敲了敲门,无人应声便推门而入,“看来是个废弃的,我们在此先行凑活吧。”
莫雨无所谓,恍若月宫的睡过,以天为被以地为铺亦不是没有。两个老人草草整理了一下再无精力沉沉睡去。
晨光熹微,河溪之间有雀掠影,游鱼倏尔远逝划开的一尾涟漪。穆玄英迷迷糊糊爬起来揉眼惊讶发现皲裂枯黄的手已经恢复成健康的模样。他想到什么猛然间看向枕边的莫雨,果不其然,还在睡梦中的人也恢复年轻。
莫雨本就生的好看,此时日光透过小窗斜影斑驳照他侧脸,如他山之石,雕琢美玉。
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见你是情之所钟,心底的欢喜。
穆玄英喊了几声小雨哥哥担心打扰他睡觉又止住了口。
莫雨已经醒了,见到年轻的穆玄英也是一愣,穆玄英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抓起他的手,笑眯眯道:“小雨哥哥早上好。”
对上他三月桃花四月春水的眼睛,莫雨嗯了一声,自然而言抽出身并温柔的给了他一个爱吃的大嘴巴子。
“大清早动手动脚洗漱了没有?”
穆玄英怨念的掬一把溪水泼到自己脸上,我失宠了小雨哥哥你不喜欢我了。
许是他耸着脑袋委屈巴巴的,莫雨表情柔和了一些,问:“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什么。”
幸好不是天寒地冻的冬季,野菜野果都可以找到,不想走远了还可以就地取材溪里抓鱼吃。
穆玄英眼珠一转:“有点,但是现在我们能跑能跳何不下山看看,昨天回来的时候我瞧见有山民,不远处肯定有村落的。”
莫雨看了他一眼说好,二人简单收拾一番沿着小溪走。
哪有什么山民,不过是穆玄英胡诌八扯诓他下山,莫雨看破不说破,顺着他来。
若他要去山中隐居,他便折桂斫木,餐风饮露。
若他要战楼兰沙场,他便磨剑锋芒,清尸扫障。
哪有什么地是非呆不可的呢,左右不过是你在哪里罢了。
上天眷顾,真让穆玄英瞎猫碰上死耗子说中了。出了山门,当真有处繁华小镇。莫雨从衣服上随便捡了颗金银玉石当了换些钱财,二人开始村口漫步。
街上热热闹闹,或卖糖葫芦吆喝二三,或纺织布匹易米一番,穆玄英咬着稻香饼上蹿下跳,像只小松鼠,玩到天黑去客栈要了间上房,要了盘点心瘫床上放飞自我。
“这儿可比深山老林有意思多了。”穆玄英伸个大大的懒腰,解了高马尾盘坐床上左右摇摆。适时夜空燃了一朵烟花,楼下有客人惊叹唏嘘,穆玄英偏头支颐去看,感觉天暗下来炸在心口的花还没旁边的莫雨好看。
想起刚才路上碰见的温婉可人的姑娘被人吹做是村里第一美女,他觉得莫雨躺地上让马车辗八回都比那姑娘好看。
莫雨一拍他后脑勺,“想什么笑成了这样。”
“没有没有。” 穆玄英可不敢告诉他哥他在想什么,人畜无害笑道:“雨哥好梦。”
“你也是。”可能莫雨自己也没发现,看向穆玄英时,总是多了些丝丝绵绵的温柔。
抽在心口的芽,能在冬二廿八桃树生糵。
玩了几日,这天起床后二人难得的沉默。
他们越来越年轻,皆意识到自己没几天活头了。
寂静了良久,穆玄英看向莫雨,眼里包含了太多复杂东西。
“雨哥我能抱抱你吗?”不等他作答,穆玄英已经埋在他颈肩。
他怀里还是暖,方池映日荷花,暖一季的夏。
他的腰还是细,是穿山而来撞入怀的风,也是干干净净的昆仑雪,他一个臂弯就能圈到的风花雪月。
由老到幼,本就是逆天而行。
短短几天,不怕死,但是一想到以后不能陪在你身边,就很难过。
慕你许久之类的话,不可说,也还没有说。
莫雨安抚性拍拍他的背,没有说话。
怕形貌的变化太过明显,二人离开小镇,临行前买了些日常需要和一些小玩意。莫雨买了好多糖和一个布娃娃,打算哄过几天幼年的穆玄英。
再次回到山林时二人已是少年形态,穆玄英说闲着也是闲着去放纸鸢吧,哪怕纸鸢被风吹走,被钩在树上,都不要紧。
最后一天,两人脚泡在溪水里吃糖,穆玄英想做一棵树,白桥水湾,扶风嫩柳,柳抽二十年枝绿二十年叶,万条垂绦,四季常青,他的雨哥就是游鱼,旋在周身不肯离去。
天黑了, 他们又跳进黄土里,笑着互道安好明天见。
明知道没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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